大秦(111)
嬴政转头就走。
倒霉孩子,越大越不贴心,一天到晚就想着看他的笑话。
知韫笑得越发欢快。
“阿父~”
她故作委屈,捏着嗓子对着他的背影喊,“阿父你怎么走了呀?不是来看望儿的嘛?是不是儿说错话了呀?”
“阿父?”
“阿父你说句话呀!”
嬴政:“……”
眼瞅着身高腿长的秦王一转眼就没影儿了,她不禁笑倒在漆案上,枕着手臂笑出鹅叫。
天呐天呐!
怎么能这么好逗啊?
她兀自笑了会儿,觉得有些硌得慌,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支着下巴、整理凌乱的桌面。
整理着整理着,又忍不住颓废地叹气。
这都是她这些年下来陆陆续续编写整理的新律法的手稿,参考《大周律》、《九章律》、《永徽律疏》、《宋刑统》、《大明律》、《大清律》以及《民法典》等所有她有过研究的法典,然后开始删删改改、编写她理想中的律法。
只能说幸好她去过的朝代够多,修改律法也不是第一次,积累下来,研究得比较深刻。
但就算如此,编写整理出一整套完善的法律体系也不是人干的事,偏偏现在还没到时候,不适合把李斯、韩非这帮法家大佬拉过来讨论——这两位都是严刑峻法派的,也不适合让张良、萧何过来跟她一起研究——没商君的地位还是别让揽商君的拉仇恨的活了。
改革秦法不是一般人能碰的。
尤其是在看到了历代秦王上位第一件事就是碎了老爹的SSR重新组成自己的SSR的事实后,敢玩变法的都是勇士。
商鞅可是被五马分尸啊。
“诶,好烦哦~”
知韫又叹了一口气,认命地继续埋头苦干,准备先大致整理出一份初稿,等到天下一统,再让满朝文武、诸子百家一起来讨论。
至于秦王……
别看他刚才看一眼就皱眉,可他不是暂时没提出异议吗?
没反对就是赞同。
(确信.jpg)
被自家闺女那明摆着想看他笑话的态度给气到的秦王气哼哼地回了章台殿,同样埋头苦干以发泄心底小郁闷之后,才心平气和地表示——
想看笑话?
哼,才不给这个机会!
但给不给看,是秦王的心意,能不能看到,就是太子殿下的本事了。
“你来干什么?”
前往频阳的车架上,嬴政看着嬉皮笑脸地挤进来的女儿,冷哼,“既病,如何远行?”
“……我没病。”
知韫幽幽地看着他,“我有没有生病,阿父难道不知道么?”
再说了,就算她真生病了,区区小感冒,在一众太医的看顾下,若还能十天半个月得不见好,她爹非得医闹不可。
“是么?”
嬴政睨她,意有所指道,“这些日子连廷议都见不着你的人影儿,今儿倒是积极得很。”
逆女,就知道看他笑话!
——那可不得积极?
这可是秦王撒娇的名场面啊!
“阿父去请王翁?”
于是她笑嘻嘻地凑过去,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甜甜道,“我陪着阿父一起去呀!”
“不需要。”
嬴政拒绝,“用不着你。”
“怎么会用不着呢?”
她迅速举手,“我可以帮阿父望风啊!这样不管阿父和王翁说了什么悄悄话,都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了诶!”
“……不会有第四个?”
嬴政抓住重点,似笑非笑,“那你就是知道的第三人喽?”
知韫:“……”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
她亲亲热热地抱着老父亲的胳膊,摇啊晃啊地拖长了调子撒娇,“阿父~我想去嘛,你就带着我一起去,好不好呀~阿父你最好了~”
嬴政:“……”
“像什么样子?”
他按耐住想要上扬的嘴角、努力绷出严肃脸,“太子乃是国储,谁家的太子如你这般爱胡闹的?成何体统!”
“当然是阿父家的呀!”
太子殿下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又继续撒娇,“阿父~”
嬴政:“……”
“行了行了,一起去。”
他手指微曲,抬手敲了她一个脑瓜崩,在她故作夸张地揉额头时,无奈道,“且安静些吧,闹得寡人头疼。”
“就知道阿父最爱我了!”
知韫又是好一通彩虹屁奉上,笑嘻嘻道,“虽然阿父有点装装的,但还是很可爱捏!”
咦惹~
明明就很喜欢听她撒娇吹彩虹屁嘛。
“……嬴姮!”
秦王有点恼羞成怒了。
“我错了。”
太子殿下迅速滑跪,嘴贱一时爽,哄老父亲高兴火葬场。
骑马随侍的蒙毅:“……”
因为离得近所以听得很清楚的蒙上卿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地调转马头让自己稍微离秦王的车架远一点点。
啧,真是腻歪呢。
分明自太子殿下上了车架后,车架就一直在往频阳前行,还说什么要赶她回去,不过是想听撒娇的借口罢了。
(看透的微笑.jpg)
大概不管是文臣还有武将,告老后都喜欢荷锄田园,回到频阳闭门谢客的王翦也在种地。
种得好不好留待时间验证,暂且不提,但干得是有模有样。
“看吧,就应该带我来吧?”
路过菜地的太子殿下骄傲地抬头挺胸,“我还可以与王翁交流一下种地的经验。”
她,种地能手,菜地王者!
嬴政:“……”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儿吗?
“你,闭上嘴巴。”
他脚下一顿,警告地回头看她一眼,“若不想现在就回咸阳,就给我老实点,知道吗?”
王翦乃是告病归。
虽然这话里的水分懂的都懂,但也不能撕撸到明面上来,互相之间默契地心照不宣而已。
“哦,好的吧。”
太子殿下悻悻然点头。
频阳距咸阳百余里,父女俩又是在廷议之后出发,到王家时业已入夜,王翦自然也已经收拾收拾准备睡觉了。
这么晚了还有人上门拜访,不免令人不期然想到四个字——
不速之客。
然而当不速之客是秦王与太子的时候,王翦只觉得震惊。
“王上!殿下!”
他连忙披衣起身,甚至顾不得注意在面君时的仪容仪表问题,匆匆忙忙地迎了出来。
“臣拜见王上、殿下。”
王翦行了一礼,又忙问,“王上与殿下漏夜前来,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不会是李信那儿……
“并未。”
嬴政伸手扶了一把,又解下披风披在王翦身上,温声道,“听说将军病了,夜里风大,怎么就这样出来了?”
“多谢王上关怀。”
王翦受宠若惊,又斟酌着道,“臣毕竟年纪大了,年轻时戎马征战,多少留下些旧伤,如今难免有些病痛。”
说罢,又连忙请父女俩进屋。
安安静静看秦王表演的知韫正要跟上,就见嬴政转头看她,父女俩大眼瞪小眼一会儿,她败下阵来,在门口止步。
嬴政见此,继续盯着她。
知韫:“……”
她不甚开心地撇了撇嘴,到底还是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嬴政这才大步进屋。
老老实实地退出一段距离的太子殿下见此,低眉顺眼也不装了,立马就生龙活虎起来,对着一旁眼中尽是了然笑意的蒙毅眨眨眼,就踮着脚尖、猫猫祟祟地往窗户底下溜。
咳,名场面打卡。
别想丢下她!
嬴政正在和王翦说话。
“将军抱病在身,按理寡人不该搅扰,该让将军安心休养的。”
他和声道,“只是眼下大秦正与楚国交战,李信与蒙恬尚年轻,正需将军这般老成持重之人坐镇,不知将军可还愿为寡人挂帅伐楚?”
“这……”
王翦微怔,心下迟疑起来。
君王这般和颜悦色地询问他是否愿意为他出征,老将军差点就意动地想拍胸脯应下,只是,他实在没明白秦王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于是他谨慎道,“多谢王上看重,只是臣年老体衰、精力不济,灭楚乃国家大事,还是请王上另择良将吧。”
但话一出口,又有些不安。
虽然他们王上的行事风格看着不像是昭襄王,但万一呢?
王翦一时间进退两难。
想找补一下吧,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不找补吧,又实在担心步上武安君的后尘。
他不经意瞥向秦王腰间佩剑。
是太阿。
当年那柄赐死白起的秦王佩剑鹿卢早些年就给太子做佩剑了。
不过太子就在外面。
虽然拿剑很方便,但以太子的性子,万一秦王一怒之下想赐死他,应当会帮他求情的吧?
他正杂七杂八地乱想,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一抬头,却见秦王满是恳切,“将军虽然病着,难道就忍心抛下寡人不管么?”
王翦:“……”
王翦:“???!!!”
他一时呆住,瞠目结舌,竟有些恍恍惚惚不知天地为何物。
“噗嗤~”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笑声,听着耳熟,但他现在思维有些混乱,于是呆呆地问,“是谁在笑?”
嬴政:“……”
君臣二人对视几息,双双往外看,烛光映照下,却见窗户上被戳出两个圆溜溜的孔洞。
倒是没看见人。
大概是蹲在墙根下偷笑吧。
王翦:“……”
虽然但是,他的窗户!
“你在干什么?”
嬴政怒,“很好笑吗?”
“……没干什么。”
外头安静了好一会儿,才传来藏着笑意的、闷闷的声音。
“阿父,我没有说话哦。”
“这重要吗?”
嬴政俨然被她给气笑了。
“还不进来?堂堂太子,竟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
“哦。”
太子殿下乖乖巧巧地应了,然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不一会儿,她从门外探出头。
“嗨~”
她眉眼带笑地对着屋里的两人摇挥了挥爪爪,然后顶着老父亲的瞪视,正衣肃容,快步上前握住王翦的另一只手,无比动情地说道,“将军虽病,独忍弃我父乎?”
王翦:“……”
他尚未来得及回答,余光就见一侧的秦王已然涨红了脸。
“嬴、姮!”
他气得咬牙切齿,凤眸在屋内逡巡,而后果断抓住腰间佩剑。
“王翁救我!”
太子殿下大惊失色,撒腿就跑,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夜色。
“毅师救我啊啊啊啊啊!”
夜色深深,余音回响不绝。
王翦跟尴尬地出现在视线之内的蒙毅对上眼神,又默契地转头看向恼羞成怒到灵魂出窍的秦王,默默地低下头。
(憋笑.jpg)